《可可夜總會》／《大佛普拉斯》：正義 終／不 得伸張

《可可夜總會》／《大佛普拉斯》：正義 終／不 得伸張

夏紹剛

假日的午後，外頭空氣品質很差，所以只好跟老婆一起宅在家裡看電影，接連看了《可可夜總會》和《大佛普拉斯》，原本以為是不搭嘎的兩部，而一口氣看完之後，竟感覺片與片之間有一些可以相互印證的橋段～～

《可可》探討個人對夢想的追求，以及家族之間的羈絆；《大佛》談及「上流階層」為金錢權力慾望而沉淪，還有在鬼島的貧富巨大差距之下，社會「底層人物」無力翻身的悲哀。

兩部電影的共通點，是「死亡」、「罪惡」和「遺忘」（還有在兩片中的大壞人，都是搞藝術的 XD）。

亡靈節／中元節

獲得 2018 年奧斯卡最佳長篇動畫獎的《可可》，故事背景是描述在地球遙遠的另一端－－墨西哥－－於 11 月 1 日和 2 日所舉辦的「亡靈節」慶典，這個當地的重要節日，融合了中美洲的傳統民族文化和西班牙殖民後的基督教文化。

墨西哥人相信在這兩天，死去的親人會暫時回到陽世，與他們短暫的團聚；他們會用心佈置靈壇，放上往生者的照片，擺滿代表太陽的萬壽菊，用以指引死者回到人間的道路。

故事起緣於小男孩想要追隨遠走高飛的曾曾祖父，成為夢想中的音樂家，他鬼使神差地彈奏了故人的吉他，而反向踏入了亡靈之地的旅程。

可可，是片名，是小男孩的曾祖母，也是貫穿整片的核心。

可可一直都沒有在家族靈壇放上爸爸的照片－－不管她是遵循著連死後都未原諒丈夫的母親遺訓，還是出於幼年時父親就離她而去的自身怨懟，抑或在晚年退化下，已經無法完整的想起曾經發生的人事物－－小男孩歷經生死兩端的奇幻旅途，帶回父親對她的思念，＜Remember me＞讓她憶起過往，才讓她取出日記中被撕下的父親照片放上靈壇－－皆大歡喜的結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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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方宗教的中元節，也是融合了中國道教思想以及後續傳入的佛教觀念。

在農曆七月份，鬼門開啟，陰陽兩界連結，而 7 月 15 日時所舉辦的中元普渡，是在鬼月最重要的祭祀活動；我們祭拜以撫慰無主孤魂、祈求家宅平安，並祝禱受苦的鬼魂們，可以早日往生西方極樂世界。

在此可以看出，我們東方人對於鬼魂的態度是又敬又怕，所以才特別為了無親無故的孤魂野鬼設立節日，希望「好兄弟」們不要作祟人間；而在亡靈節，墨西哥人對死者的態度，則不是供奉，而是指引相熟的死者從陰間回歸人世相會。

也幸虧《大佛》裡的肚財不是死在墨西哥，所以還可以寄望著來世的輪迴，墨西哥的死者國度則是直接複製生前的階級－－直到永遠！另外，即便沒有人記得肚財，在每年的中元節，他仍然可以回到人間來飽餐一頓－－墨西哥的孤魂野鬼可沒辦法穿過花瓣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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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大佛》整片對台灣傳統信仰著墨甚多，佛陀園區與護國法會，起乩與鸞文， 祭改與蔣公廟，還有菜埔兼差的「西索米」西樂隊！

為夢想行惡／為慾望行惡

《可可》中的歌神，為了追尋夢想，毒死了自己的夥伴，剽竊了他的創作，也因此得到了莫大的成就，榮光持續到死後；而歌神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譽，在小男孩發現真相的時候，他也直接下狠心囚禁了他－－即便前一刻還跟小男孩展開了親子的相認－－不讓他有回到人間揭穿他的機會，後來又再一次的對小男孩下死手，也讓自己的惡行公諸在眾「鬼」的眼下。

《大佛》為什麼引起台灣人那麼多的共鳴，因為這些作威作福的「上流階層」，就活在我們的身邊！

警察違背了自己的職責，議員辜負了選民的期待，高僧將信仰當成牟財工具，而劇中的「藝術家」啟文，不只花天酒地，更是在上位的過程之中，不知道做了多少齷齪下流的事情－－也因此在舊情婦出言嘲諷他先前出賣肉體的黑歷史時，啟文才會失去理智的殺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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究竟走上歧途，是為著夢想？還是為著慾望？而從兩者各自衍生的罪行，有根本上的差異嗎？

小男孩在吉他被祖母摔碎時，憤而離家，為了如期參加比賽，他鋌而走險，闖入歌神的紀念堂中偷吉他－－這是為夢想行惡－－但如果後來他不是進入了靈異之旅，小男孩極可能會讓家族蒙羞，甚或像歌神一樣，走上那條為成名而不擇手段的道路。

啟文犯罪後，在自己創作的佛像前膜拜祝禱，但下一刻又心狠手辣地在大佛眼下將還沒死絕的舊情婦殘殺，並將被害女子的軀體塞入佛殼當中－－這當然是為慾望行惡－－而一個留美的藝術家，又有著被「上流階層」器重的才華，我想他在年輕的時候，總該存著一些對夢想的追求；但什麼時候開始，這個初衷漸漸迷失，藝術創作變成追逐名利、滿足欲望的手段與工具，這是個可惡又可哀的故事。

大佛山的師父們來驗收大佛時，啟文仍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自己時時存著「感恩心」在造佛像；他設計殺掉流浪漢肚財，留下好控制的警衛菜埔－－如果不是考量到身邊太多人「消失」會再次引起警方注意，我想他也會毫不猶豫的讓菜埔也人間蒸發－－已經走上歧途，就會持續走下去，罪行只會越滾越大，不管初衷為何，最後只能在黃泉底下接受審判了（也幸好我們東方宗教還是講因果報應的......）。

被人們遺忘／被世界遺忘

可可的父親，想方設法地想要讓自己的照片被放上靈壇，十分擔心被親友完全遺忘，因為這樣會迎來永恆的消亡「The final death」，而我認為更可怕的－－是如《大佛》中所描寫，在活著的時候，就已被世界遺忘。

肚財撿一整天的回收，賺一百元；「凱文」找女大學生援交，姑且不論他要「贊助」女大學生多少旅費，去 MOTEL 開個三小時的高檔房間，就花了 1980 元，等於肚財要撿大半個月的回收。

肚財和菜埔的羨慕忌妒恨，也只能在打鬧取笑中，期待有錢的時候能找人幫自己也取一個英文名字......真是個渺小的願望，但肚財的一生都沒能達成這個夢想 @@

這正是《大佛》另一個引起大家共鳴的點，十分諷刺的－－片中描寫的「底層人物」們－－也是真真切切地，蜷曲在你我的周遭。

肚財的名言：「有錢人，是三分靠作弊，七分靠背景。」

實在不能同意更多，上流階層利用權勢和關係，營造穩固的金錢帝國，如果沒有擠進圈子當中，就是被「祂們」踩在腳下－－有用的人成為棋子工具，沒用的人就是棄子螻蟻－－在所謂的「公平」與「正義」，都是由某些特定人物定義時，我們又該怎麼反抗這一切呢？就像在真實世界裡，憑著一個失智老婦在日記中的幾張殘紙，是很難扳倒成名數十年的已故歌神啊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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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我們當中大部分的人，選擇從眾，選擇小確幸，選擇追隨鎂光燈；試圖不把目光的焦距調得太清楚，因為帥氣的假髮下可能是混著罪惡的禿；努力不轉頭看向黑暗，因為陰暗的角落很可能窩著一個個與你我同樣有血有肉的靈魂。

做夜班警衛有老母要養的菜埔、終日閒逛村中無人搭理的釋迦、枯坐工寮隨即消失無蹤的大漢，撿回收度日夾娃娃成癮的肚財，他們每個人，都有他們的故事，但一般人不知道－－也不想知道。

《嫌疑人Ｘ的獻身》當中，除了數學家石神的完美犯案讓我震撼（如果不是靠湯川學從側面突破其他犯人的心防，根本是無解 @@），而第二位無名的被害人，卑微到只剩下幾張被迫頂替的證件，也是令人鼻酸......就像沒錢買酒的肚財在「酒駕死亡」後，地上留下的白線人形一樣。

《與神同行》中的楚江王，指責貴人主角不該「信奉僞神、為錢勞動」，但我覺得靠自己的勞力活著，一點都不可恥，反而是少數人使用非法的方式掠奪財富，才是該被譴責的對象！

台灣目前已經過了錢淹腳目的年代，最低的水果摘完之後，貧富差距的問題將日益惡化，而若連教育機會都已開始被富二代把持，代表階層固化的「馬太效應」會更加顯現，如果政府持續這樣有意無意的忽視，越在金字塔底層的人民，生存上的困局越是首當其衝！

我們在觀影時，大多跟著情節哀嘆肚財的可憐遭遇，但比起現實，電影當中可能對他們還寬容一些，畢竟過十二點之後能去便利超商拿些過期食品果腹，「面會菜」阿姨還會不時接濟肚財幾頓飽食，就像是他上路前最後一餐吃到的那支雞腿－－而天龍國中，偉大的議員還想頒給向遊民噴水的市府員工獎金呢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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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更年輕一些時，有時還會哀嘆自己的出身和時代不對，但越活越覺得，要感謝上天和父母賜給我的一切，不管是身體還是腦袋瓜兒－－還能工作養活自己，還有機會攢錢去朝聖台北最新出爐的米其林（2018.03.14），就夠幸運了－－珍惜活著的每一天，以及身邊所愛的人們，不要像片中的角色一樣，死後才留下無限依戀。

（《大佛》演到肚財出殯的時候，我腦袋一直迴響著《可可》的 Remember Me QQ
這首也獲得奧斯卡最佳原創歌曲獎喔！）

兩部片都是不錯的片，看完都能帶給人們省思；《可可》全片漫著萬壽菊花瓣般的溫暖基調，《大佛》則是在黑白色調當中，沉甸甸的灰暗。

看完後與朋友交流討論時，某位我所尊敬的前輩說得中肯：「《可可》是給小孩子看的，《大佛》是給大人看的。」

這句話很淺白，而我聽起來，感覺很殘酷。

歡迎來到現實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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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S. 本人無特定宗教信仰，也沒有對宗教學有任何深入涉獵，疏漏之處請小力鞭 <(_ _)>

PPS. 當然《大佛》中的啟文也很有可能只是個靠爸的草包，但請看在戴導這麼犧牲的份上，容我在文中腦補，他的假髮之下，還有一份才華 X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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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可夜總會／大佛普拉斯

［同場加映］
１﹒一個平凡醫學生的日常：《可可夜總會》的11個墨西哥小知識
２﹒貔貅是一隻貓：關於大佛普拉斯 The Great Buddha 的系列討論文章（以及討論假髮......完全大誤 XDDD）

［延伸閱讀］
１﹒＜與神同行＞－－同行的不是神靈，而是負罪的內心
２﹒＜怒火特攻隊＞－－藏在熊熊的戰火底下，是深深的無奈與哀愁
３﹒＜銀翼殺手(1982)＞－－跨越半個世紀的奇幻臆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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